散步

我的计划原本很美，为了让妻脱离土地的重羁，孩子能受到较为正规的教育，我们便住到了这个离县城不远的小镇上，为什么是小镇而不是其他？我想，一个对于乡村的愚昧狭窄实在难以忍受而又无力与城市的虚伪浮华周旋者，大概只能选择小镇作为自己的栖身之地。这个江南小镇，除了没有自来水，城市的其他好处也差不多都有了，它周围的田野和村庄，池塘和树木，又多少能满足我对自然美的热爱，从此开始我向往已久的那种朴素而充实的生活。

我总觉得，一个人，应该从小培养对自然万物的感情，一个和自然没有心灵联系的人是孤立的人，不完整的人，他把自己从有生命的世界驱逐到无生命的荒原中去，最后不是发狂便是枯竭，我便想，我们该怎样培养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以过早地让他们接受和阅读，也要引导他们去观察、接触、体验，我设想着自己领着他们在薄暮的风中散步，指给他们看：小草冒出了尖尖的脑袋，树开了眼（这里的人把树木在春天里的苏醒称之为“开眼”，十分的生动和有人情味）；桃花红了，李花白了；那是蜜蜂，那是小蝌蚪，孩子要去捉小蝌蚪的时候，你制止了他们，你说：那也是生命，不要随便去践踏毁灭别的生命，当然你也可以说得浅显一些：小蝌蚪长大了是青蛙，青蛙能保护庄稼，一年能消灭多少多少害虫。

这样的散步，对于呼吸，对于成长，是多么的重要。

然而一旦进入实际的生活，我们却局促而忙碌了，就像一个高个的人，来到矮屋檐下，不得不低下他的头，想一想，亮灯前的那段时间，自己在做什么？有时是要洗菜煮饭，有时是要赶写自己的东西，有时是要辅导孩子做作业，有时是忽然发现煤烧完了，要去买，还有时是天在下雨……等到能直起腰来坐在那里喘口气时，外面已很黑很黑了，于是一天天地推迟，又一天天地错过，一天天地嗟叹。

光秃秃的树日渐丰满招展起来，油菜花都把村庄淹没了。

我终于领着孩子们从种种琐屑里突围出来。我们走在春天的田野上，夕阳正从山口慢慢地下滑。孩子们是不是在想，它落到什么地方去了？那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然而天地间并不因此而霎然黯淡，还有那花，还有那花的暖黄的光芒。花，花后面是什么？花后面是果实，我们继续往前走，萝卜也开花了，你知道吗，萝卜的花是白的，不，也有蓝的，那是什么？红花草，还有蚕豆和豌豆。农夫赤了脚在耕田，他们不冷吗？他们把水田平整得像镜子一样，他们在等待播种，等待种子发芽。他们就这样种出了粮食……

于是这一天，我觉得很充实，孩子们也觉得很充实。

真的，如果你不想孤立自己，不妨在美丽得有些忧伤的黄昏，带着你的孩子，看看田野，看看季节，看看那些正在成长着的生命。